找到神农架红举村那200亩荒废的茶园以后,古清生忽然想起18年前决然走出矿山要和外面世界谈心的那个自己。 那是上世纪90年代,他辞掉“找矿”的铁饭碗,从湖北黄石的矿山出发,只身前往北京,住在四合院,靠写书为生。 在北京和大千世界谈了十几年的心,他最终还是想找一条河、一片茶园、半亩花田,隐居起来,安静地和自己谈谈心。 现在,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他在神农架最西边的村子承包了200亩茶园,每天和茶树、山鸡、小溪、野鸟聊天,种茶、养蜂、劈柴、写作。 抬头就能看见茶园,还有兰花 3月24日、25日,从神农架木鱼镇通往红举村的盘山路上,大雪漫天。2个小时的车程开了3个多小时,楚天金报记者才到达这个神农架最西边的村子。 古清生的院子就坐落于群山怀抱之中,一栋灰瓦白墙二层小楼,三排平房,院子外面还有半亩花田,种着玫瑰、蔷薇、蔬菜。 他的院子里还养着两条狗、6只鸡,那200亩茶园就在院子外面的山坡上,抬头就能看见。“森林的时间,以及茶园,所有的青葱岁月中,心里一遍遍地对狗表达,我不寻求奴役,历史需要我们在共同的蓝天下,平等、自由、民主环境中优雅地生活。”这是古清生选择这里的真实心意,他愿意和山泉、茶树、桃花、狗、鸡平等自由地生活。 见到古清生时,他穿着雨靴、戴着毡帽,拿着一把大剪刀,正准备去山上修剪茶树,破旧的外套上,到处是泥巴。“去年冬天雪下得太多,这里海拔1300多米,新茶的嫩芽被冻死了很多,只能等第二茬新芽了。”古清生的茶园不用化肥,不打农药,用“自生自灭”的方式自由生长。“去年这200亩茶园,只产了500斤茶叶,但这些茶都是天然的、纯净的,最低也卖到3000元一斤。”古清生站在近乎60度的山坡上,用脚踏着茶树下的树叶说,“每年秋冬,我都把山上的落叶捡到茶园,铺满地垄,做腐殖土,能极大提高土壤的肥力。” 除了培土,还得驱虫。他在地里撒粮食,引来各种野鸟,茶园的虫子就这样越来越少。“‘茶与兰共生’是皇帝贡茶的标配,我就在茶园里种兰花,每年的新茶,都有一股天然的兰花香。”伴着泉水从山顶流下的哗哗声,古清生开始修剪茶树,一一剪掉冻死的老枝老叶,为新芽腾出地方。 生命只有一次,北京真是目的地吗? 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 熟读诗词的中国人,心里总会有个诗酒角落,收藏着东晋诗人陶渊明留下的“田园”情怀。但是,“有几个人可以放弃城市的地位、关系和便利?人们放不下太多东西。”3月25日,古清生一边打理自己的茶园,一边谈着自己隐居神农架的始末。 “年轻时找矿,就是找一个山头,每天把机器架上,然后几个人在一旁打牌,等机器转到下班就收工回家,唯一的欣慰就是闲时写文章发表,挣点稿费。”古清生回忆,动了当职业作家的念头,是因为两篇散文发表在武汉的一家报纸上,得了100元钱稿费,“我当时一个月的工资只有198元。” 不满于找矿的无聊单调,抱着写文章挣钱的想法,以及无法释怀的文学梦,古清生于1994年只身进京。 他是带着2000元现金和一台台式电脑到的北京,租了一套四合院,同时在一家报社当编辑。“每天面对的都是报纸语言,似乎要丧失对文字美学的敏感了。”古清生再次辞职,结束短暂的“寄身”生活。 之后,他把自己关进四合院,写自己喜欢的文字。当时的中国文学,是都市小说、言情小说的天下。初到北京的古清生,带着乡野气息,以自己的流浪经历和情感写散文,并结集出版了《男人的蜕变》,这是他闯北京的第一本书。 因为这本书的“与众不同”和清新脱俗,古清生开始小有名气,之后不断接到出版社的约稿,随后他又出版了《漂泊者的晚宴》等书,并保持着每年一两本的旺盛精力。 进京后两年,古清生与朋友合作,写了一本时政类书籍《中国可以说不》。不到一个月,这本书吸引了全世界100多家新闻媒体的关注和报道,先后被译成8种文字,发行量约400万册。“靠稿费生活”的梦想,一不小心实现了,而且还逐渐变得富裕。可北京这座大都市的喧嚣、浮躁,让他又开始生出新的困扰。古清生开始问自己:你心里在想什么?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?北京是你的人生目的地吗? 客居京城久了,古清生渐渐生出一种恐惧与焦虑。他想,人的生命只有一次,这么过实在可惜。 星空之下群山之中,安静写作 2000年,古清生溯源黄河考察全流域。回来后,他出版新书《黄河弯黄河长》,此后长期从事人文地理、生态地理和地质地理的考察和写作。 2006年底,古清生走进神农架原始森林,和神农架金丝猴保护研究中心大龙潭科考队员同吃同睡,并将科考队员10多年的观察成果,浓缩成一本图文并茂的《金丝猴部落》。这一次考察,古清生终于找到了困扰他十几年的答案,找到了自己要的生活,以及要面对的自己。从此,他开始寻找“隐居”之处。 2009年,古清生离开北京到了神农架。他先在距离神农架景区最近的木鱼镇落脚,打理承包的两亩茶园。但此处的人群依然浮躁,他继续寻找新的落脚点,其间去了湖南,但最终又回到了神农架。 2012年,当他在神农架红举村发现那200亩荒废的茶园后,当即决定留下来,在山脚下的小溪边住下,房子距离茶园不足100米。那是人民公社时期的集体茶园,古清生发现它们时,茶树已长到两米多高,和野树交缠在一起。“这是最纯净的茶园,几十年没有人为的破坏。”古清生用积攒了十几年的稿费承包下这片茶园。他钻进茂密的林子,砍掉野树,慢慢修剪出茶园,开始自己的茶农生活。夜深时,则安坐于群山之中、星空之下写写自己想写的文章。“我已经不适应城市的生活了。”古清生说,山里的生活,远不是清净所能形容,以前在北京的喧嚣、浮躁,都没有了,终于有时间对过去的很多事情进行回味和分析,“我建议大家每年,或者每隔几年,来山中小住一两个月,脱离到大众之外,对人的生活是有好处的。” ■对话古清生: 自己是什么不重要 过满意的生活最重要 楚天金报:你现在既出书,又种茶,开淘宝店,还注册了公司。你对自己现在的身份怎么界定? 古清生:我是以作家身份被大家知道的,但我骨子里喜欢茶,喜欢田园生活,所以种茶、制茶、卖茶。自己是什么不重要,过自己满意的生活才最重要。谁说农民不可写书,不可以开店做生意?谁又说作家不能种茶,不能养鸡?留下我的是茶树,我是爱茶的人,必须有好茶才能写出文章。 楚天金报:山上在下雪,我们走了3个小时才到。这里一点手机信号都没有,平时也没什么人来,不过你也开淘宝店卖茶,这是与世隔绝吗? 古清生:真正与世隔绝是很难的,我追求的是心灵的沉静。政府从100公里以外的地方给我牵了一条光纤进来,我这里有无线网络。这个村子也就剩下老人了,采茶时我请他们帮忙,给他们开工钱,200亩茶园我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忙不过来。平时我还要到木鱼镇给车加油,毕竟80公里靠步行是不现实的。再就是收发快递,有小哥上门。除此之外,很少与人来往。 楚天金报:我们发现你养鸡的栅栏有两米多高,而且养的两条狗也不出门。我好奇的是,你追求自由,但这样束缚它们,是剥夺它们的自由吗? 古清生:我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,还写了一篇小说,我就想,剥夺一条狗的自由是否道德? 还有我养的鸡,栅栏特别高,因为它们总想飞到山上玩。但动物和人一样,都是需要教育的,比如狗出去会吃农民家的鸡,鸡出去也会被农民家的狗吃。 |